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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鹰从古丝路驻地赶往京城,耗时最快也要将近两天,已经是神速,而京城禁空,他只能先在北大营落脚,哪怕连夜入京,赶到顾昀面前也已经是第三天了,倘若再回去传令,一来一往就算把他活活跑死,也得耽搁五六天。战场上瞬息万变,五六天的工夫都够亡国了‐‐顾昀咬了咬牙,偏偏这个时候他被扣在京城!&ldo;你先下去休息。&rdo;顾昀轻声道,&ldo;让我想想。&rdo;玄鹰不敢多嘴,领命而去。顾昀转身给自己热了一壶酒,在房中踱了两步,方寸之间,他就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理出了一个头绪来,心想:&ldo;也未必就到了最坏的情况。&rdo;他被扣住,沈易也不在,眼下西北玄铁营中以玄鹰总都尉何荣辉为首。何荣辉的脾气顾昀是知道的,那是个声名狼藉的绝代刺头,除了顾昀本人,连沈易都未必降得住他,根本不会把西北都护所放在眼里,那都护孟鹏飞倘若敢仗着击鼓令在玄铁营撒野,何荣辉大概会率先发难,弄不好会把孟都护收拾了关起来。那么下一步呢?忽然,屋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顾昀一拉开门,就看见长庚站在门口。顾昀手中拽着半扇门,一见长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闹,只好胃疼地问道:&ldo;你怎么又过来了?&rdo;长庚:&ldo;我觉得义父现在可能用得着我。&rdo;顾昀:&ldo;……&rdo;长庚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问道:&ldo;我能进去吗?&rdo;他请示完,半侧过身,做出&ldo;整装待发&rdo;的姿态,预备着只要顾昀说个&ldo;滚&rdo;字,他立马就能应声灰飞烟灭。顾昀心想:&ldo;我前世一定欠了这王八蛋很多钱。&rdo;继而他无可奈何地让路,把王八蛋放进了门。顾昀方才想事太入神,一不留神,小火炉上温的酒已经热过了头,咕嘟咕嘟地烧开了,满屋酒气,顾昀没话找话地拎起酒壶问长庚道:&ldo;喝吗?&rdo;长庚没搭理他,自顾自地翻出了一壶凉透了的白开水,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块棋盘旁边‐‐倘若剃光了头发,他那样子简直就像个飘渺出尘的高僧。长庚问道:&ldo;玄鹰不会无缘无故地连夜从西北大营赶来,是边境有异动吗?&rdo;顾昀不太想跟他说,含糊道:&ldo;一点麻烦,没什么。&rdo;他在军中的个人威信极高,这样的好处是说一不二,控制力与效率绝佳,然而物极必反,也并非没有坏处‐‐比如顾昀会不由自主地维护这种威信,当遇到一些自己也想不明白的事时,他不会率先对别人开口。久而久之,也就很容易固步自封。长庚掀起眼皮看了看他,但很快又收回了视线,恢复眼观鼻鼻观口的状态,好像怕看多了会陷进去似的。他从旁边的棋盒里拈起一颗棋子在指尖把玩,棋子黑得发绿,被汽灯打出一点微微的荧光。见顾昀不愿意多说,长庚便自己接道:&ldo;玄铁三大营的将军都能独当一面,边境些许小摩擦,他们不会大老远地来烦你‐‐我猜至少是上万的异常兵力集结,要么也是差不多的麻烦,才会让那位玄鹰兄弟奔波这一场。&rdo;顾昀反复转着热气腾腾的酒杯,在散漫的酒意中微微眯起眼:&ldo;钟老将军教了你很多。&rdo;&ldo;还有钟老将军没教过我的,&rdo;长庚道,&ldo;义父在想什么?&rdo;&ldo;玄铁营以护卫家国为永远的底线,&rdo;顾昀低声道,&ldo;在事发突然、情况未明的情况下,老何会自动将边境线视为前线阵地,关闭古丝路门户,截断所有道路,擅入擅出者一律正法。友邦倘若求援,主帅不在,玄铁营最多只会提供庇护,绝不擅离职守出兵。五万玄铁营,除非是大罗神仙落地,否则别管谁来,都没有轻易破开我西北屏障的道理‐‐这我倒是暂时不操心,只是在想他们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rdo;他的声音低沉和缓,似乎比满屋酒香更浓郁些,长庚耳根不由自主地一麻,只好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尽量摒除杂念:&ldo;如果是我,我不会趁这个时候对大梁下手。&rdo;顾昀的目光在他黑白分明的指尖和棋子上停顿了一下:&ldo;为什么?&rdo;长庚落子于棋盘上,&ldo;啪&rdo;的一声响,清越婉转。&ldo;因为火候不够,&rdo;他说,&ldo;义父和陛下之间的矛盾还没有到势如水火的地步,他虽然暂时将你软禁在京城,但玄铁营未散,依然是铁板一块,万一此时外族进犯,皇上随时会启用你,这几年激化起来的政权与军权的矛盾一夜间就会重新修好,之前几年的布局都会毁于一旦。&rdo;自从那天马车失态,长庚在顾昀面前就突然尖锐了起来,无论是家事是国事,从他嘴里吐出,都直指红心,不留余地。顾昀被&ldo;政权与军权的矛盾&rdo;几个字狠狠地刺了一下,被酒杯烫红的手指停在了空中。大梁有一个很致命的地方。武帝膝下无子,太子只能从旁过继,无论传说中怎样英明神武、三头六臂,武帝也毕竟是个人,在临终的时候,这个老人起了一点私心,他将挟天子令诸侯的军权留给了自己钟爱的女儿,自此人为地分开了军权与朝中政权。这大概成了武帝一生中最大的败笔‐‐倘若统帅安分守己,天子胸怀宽广,那么君臣相得或可以终其一代,但是两代呢?三代呢?此事顾昀心知肚明‐‐总有一天,玄铁虎符与天子玉玺之间的矛盾将无法调和,那么走到尽头,下场无外乎两种,要么&ldo;国贼篡位&rdo;,要么&ldo;鸟尽弓藏&rdo;。&ldo;我倒觉得这是一次一箭双雕的测试,&rdo;长庚将几颗棋子分别布局在棋盘上,&ldo;倘若那些番邦人发现,一旦义父你不在营中,玄铁营就成了一盘被击鼓令指挥得东倒西歪的稻草,那么他们手中虎视眈眈的大军就是给我们准备的,不光西域,说不定还有北疆蠢蠢欲动的蛮人、东海沉寂多年的倭寇。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最可能出现的结果是,西北依然固若金汤,何将军会将手持击鼓令的西北都护强行扣押‐‐&rdo;顾昀看向他的目光终于带了几分震惊。长庚迎着他的目光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ldo;义父不用吃惊,和你有关的事,整个大梁也找不出第二个比我再清楚的了。&rdo;顾昀:&ldo;……&rdo;这种软硬不吃、格外难缠的少年郎实在不好对付,打不得骂不得,哄不得劝不得,然而顾昀噎了片刻后,突然灵机一动,果断发挥了他&ldo;没心没肺、没脸没皮&rdo;大法,侧过头来正色道:&ldo;怎么,你是在调戏你义父吗?&rdo;长庚果然猝不及防地被他下了一城,素白广袖碰洒了桌上的一碗清水。百战不殆的顾大帅对这一点小小的胜利没有什么得色,十分有风度地一挥手道:&ldo;继续说吧。&rdo;长庚很快回过神来,虽然被顾昀吓了一跳,但同时又有点欣慰‐‐哪怕天塌下来,那个人总能活蹦乱跳的。&ldo;……如果是我,我会用重兵在古丝路边境持续加压,尤其重甲和战车,&rdo;长庚道,&ldo;杀气腾腾地直逼玄铁营,做出随时准备进犯之态,义父不在军中,何将军最多是吊桥高挂,断然不敢主动出兵,他会一方面派人给你送信,一方面就近求援‐‐可能是北疆城防军,也可能是中原重兵的驻军。&rdo;顾昀眉尖一跳。&ldo;玄铁营发出求援,必是边关告急,没有人会等闲视之,击鼓令虽然已经自南疆通行,但短短几个月,其声威还不足以喝令全境,所以援兵很有可能会跳过兵部而出。&rdo;长庚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斑驳的棋盘,&ldo;但如果我没记错,当年北蛮世子偷袭雁回小镇的时候,北疆城防军被义父出手清洗过‐‐你大可以说自己并没有刻意往其中安插人手,只是恐怕那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不会相信,还有……中原重兵统帅蔡玢蔡老将军的兄长是老侯爷的嫡系旧部。&rdo;&ldo;这样一来,大梁五大军区中,西南已经不用说,沈将军曾是你的护甲师,西域是玄铁营驻地,无法无天,敢堂而皇之扣留西北都护,北疆与中原驻军无视兵部击鼓令,玄铁营一道求援,便私纵兵马。&rdo;长庚抓了一把棋子,一甩袖子扔在了棋盘上,稀里哗啦一通,嘈切错杂,声如珠玉。后面的话已经不必多说‐‐李丰皇帝大概会更加恍然大悟地发现,顾昀在击鼓令上的让步完全就是个&ldo;骗局&rdo;,他会以己度人地认为半壁江山都在顾昀手里,会喘不上气来。长庚目光幽深:&ldo;义父能听我一句吗?&rdo;顾昀:&ldo;说。&rdo;长庚:&ldo;第一,立刻派玄鹰给蔡将军送信,让他千万不得无令擅动,蔡将军即便决定出兵,也要整队、还要筹备辎重,现在很可能还赶得上。&rdo;顾昀立刻反问道:&ldo;为何不是送信给北疆城防军?&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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