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页（第1页）
顾小甲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两人这一通吼，倒把金师爷和老陶给吼出来了。金师爷道：&ldo;什么大事，值得在走廊里咋呼？进屋再说。&rdo;老陶没说话，只是用别有深意的目光看了看陶墨。陶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金师爷见一个两个都矗在走廊不动，只好亲自将人一一推进房内，然后关上门，彻底隔绝其他人探头探脑的目光。进了门，就见顾小甲走到桌边，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茶具被震得挪位。金师爷原想说什么，随即想起顾射的身份，又把话吞了回去。宰相门前七品官，顾相府是地地道道的宰相府。郝果子没他想得那么多，看他拍桌泄愤，心里头的火也是蹭蹭直冒，冷笑道：&ldo;有理就用嘴巴说，拿桌子发什么脾气！&rdo;顾小甲猛然转身，瞪着他道：&ldo;我家公子是被陶墨连累才受伤的，你承不承认？&rdo;郝果子反驳道：&ldo;怎见得是连累？明明是你家顾公子心甘情愿的。&rdo;顾小甲眼眶一红，道：&ldo;我家公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这种苦头。以前夫人让他练武，他也不愿，更何况现在伤得这么重。&rdo;之前顾小甲咄咄逼人，郝果子还能针锋相对。如今他掉眼泪，郝果子反倒说不出斥责的话来了，面色僵硬地看着他。金师爷听了这几句，摸清了大致的来龙去脉，道：&ldo;顾公子乃是当世公认的第一才子，他的一举一动必是经过深思熟虑。是非对错，他心中自有杆秤，哪里容旁人置喙？&rdo;他这番话明着是在褒顾射，暗地里却是贬顾小甲的。顾小甲在顾射身边这么多年，虽然不是聪明绝顶，但也机敏伶俐，如何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立刻哼哼两声道：&ldo;公子聪明归聪明，到底是血肉之躯。他平时又养尊处优，哪里挨得住这样的板子？偏偏有些人明明知道，却选择袖手旁观。&rdo;火势殃及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默不吭声的老陶身上。老陶没理他，眼睛从进门开始便只看着陶墨，此时道：&ldo;少爷有何打算？&rdo;郝果子急道：&ldo;少爷说他不想当官了，你快劝劝他。&rdo;老陶看向陶墨。陶墨缓缓抬起头，眼睛依稀残留着几分迷茫。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低声道：&ldo;顾小甲说得对，我文不成武不就，根本没有当官的资格。&rdo;老陶斥道：&ldo;借口！&rdo;这还是陶墨和郝果子头一回看到老陶这般严厉，一时都有些怔忡。老陶道：&ldo;自古世袭的是爵位，是皇位，我从未曾还有世袭的官位。金师爷，你听说过吗？&rdo;金师爷自然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十分配合地摇头道：&ldo;不曾听闻。&rdo;老陶道：&ldo;既然官位不是世袭的，那就是人人得而居之，是也不是？&rdo;金师爷道：&ldo;只要是正道取得，的确如此。&rdo;老陶道：&ldo;捐官是否是正道？&rdo;&ldo;朝廷明文规定，是正道。&rdo;金师爷道。老陶侧头看陶墨，眼神中迸射出恨铁不成钢的厉芒，&ldo;既然如此，少爷因何而裹足不前，临阵退缩？&rdo;陶墨低声道：&ldo;知府所言，未必对，但他数落我的罪状却是条条不差。我的确不曾与崔炯一道验尸，玩忽职守四个字，我收得不冤。&rdo;金师爷忙道：&ldo;是我忘了提醒东家，还请东家见谅。&rdo;陶墨摇头道：&ldo;不不不，这本是我分内之事，与师爷无关。&rdo;&ldo;纵然东家不计较，我心中却是难安。&rdo;收受崔炯上缴的钱作为修补县衙的费用是他私做主张，如今闯出祸来，他责无旁贷。陶墨道：&ldo;师爷切莫如此。我在谈阳县的这几日若非有师爷从中周旋，只怕我连一天的官都做不下去的。&rdo;想起当初上堂，他竟连红头签绿头签都分不清楚，还要金师爷提醒方才知道如何使用，实在丢人。金师爷苦笑道：&ldo;大约是我太久没有遇到过如东家这般的县官了吧？竟连县官最着紧看中的清廉二字都抛诸了脑后，实在惭愧。&rdo;饶是金师爷这般诚恳地数落自己的不是，将所有过错俱揽到自己身上，依旧没有打动陶墨，让他改变主意。老陶见陶墨钻进死胡同出不来，只好使出杀手锏，道：&ldo;少爷不若问问顾公子的意见？&rdo;陶墨轻轻地摇头道：&ldo;他不愿见我。&rdo;老陶道：&ldo;你还不曾问，又怎知顾公子不见你？&rdo;陶墨眼巴巴地看向顾小甲。顾小甲冷笑道：&ldo;这时又想起我家公子来了？&rdo;他对陶墨没有去看顾射之事耿耿于怀。老陶道：&ldo;你先去问问你家公子见不见我家少爷，若是不见，一切白搭。&rdo;顾小甲想了想，打开门去了。老陶向陶墨示意，让他跟着去。陶墨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跟上去。越靠近那道门，陶墨就越紧张。这时候，他倒有些羡慕顾小甲毫不介怀进出顾射房间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顾小甲才一脸不情愿地出门来。若非他说出陶墨有意离开官场，顾射原本是不打算见陶墨的。但是这个若非却恰恰体现出顾射对陶墨的关心，这才是让顾小甲心里大为别扭的原因。陶墨抬脚走进房中，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他脚步轻缓，目光却急切地寻找着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直到目光对准那个趴在床上的身影时，焦躁之情才在眉宇之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心痛和懊恼。&ldo;你要弃官？&rdo;顾射开门见山。陶墨站在原地，轻声道：&ldo;我当不了官。&rdo;顾射道：&ldo;因为那个知府？&rdo;陶墨摇头道：&ldo;我不识字，不懂律法，甚至连当县官最基本之事都做不到，实在有愧于朝廷。&rdo;顾射道：&ldo;谁说当官必须无愧于朝廷？&rdo;陶墨一怔。顾射道：&ldo;当官，无愧于百姓与自己良心即可。&rdo;80、先发制人（八）陶墨低头，沉思许久，才幽幽道：&ldo;如何无愧于百姓？&rdo;他不曾读史读经读诸子百家，却也知道古往今来能自问无愧于百姓的官屈指可数。试问，那些自小苦读圣贤书之人尚不能做到，他不通文墨，不懂律法，如何能做？想着想着，他脸色又黯淡下来。顾射原本不习惯趴着与他交谈，想速战速决，但此时却不得不耐下性子开解道：&ldo;你可曾听过问心无愧？&rdo;陶墨道：&ldo;听过。&rdo;他过耳不忘。因此虽然不读书，却也能说些文绉绉的词句，只是有时用的不得法罢了。顾射道：&ldo;为人行事常常问心，自然无愧。&rdo;陶墨道：&ldo;只是如此？&rdo;顾射道：&ldo;不然你以为如何？&rdo;陶墨神情十分纠结，&ldo;若是如此，岂非人人能做到？&rdo;顾射道：&ldo;你以为天下人都能视名利权势于浮云？&rdo;陶墨低声道：&ldo;我也不能。&rdo;顾射道：&ldo;与百姓比呢？孰轻孰重？&rdo;陶墨细细品味，好半晌，眼睛猛然闪过一道光芒，犹如开悟一般，&ldo;我懂了。&rdo;顾射半眯着眼睛，&ldo;懂什么？&rdo;陶墨道：&ldo;其实当个好官，不过是将百姓置于前，自己置于后。良心置于前，名利置于后。事事依法循例，不偏不倚。&rdo;顾射满意地颔首道：&ldo;正是，简而言之，不过四个字，大公无私。&rdo;大公无私。陶墨只觉顾射轻轻吐出的这四个字如撞钟般撞击自己的灵魂，令心神震颤不已，余波久久不散。&ldo;你可能做？&rdo;顾射问，却是一脸笃定。陶墨道：&ldo;我只怕有心无力。&rdo;&ldo;最怕有力无心。&rdo;顾射道，&ldo;初生婴儿只会啼哭，成年之后如何识文断字？同理可证，天下纭纭众官，皆从无做起，一点一滴，始成各类官吏。&rdo;&ldo;各类官吏？&rdo;&ldo;清官、贪官、好官、昏官……一言难尽，唯做过方知。&rdo;陶墨道：&ldo;我要当清官，当好官。&rdo;顾射道：&ldo;官子两个口，却不是吹出来的。&rdo;陶墨道：&ldo;我会尽力。&rdo;顾射嘴角微扬。他笑得不多，但每次笑都好看得要命。陶墨看着看着，便有些发痴。顾射笑容收起。陶墨一惊，&ldo;你是不是屁股痛？&rdo;顾射默然。陶墨连忙上前，想要探视，又觉不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床前团团转。顾射看不下去，淡淡道：&ldo;无妨。&rdo;&ldo;都是我。&rdo;陶墨缓缓蹲下，视线与顾射持平，&ldo;你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遭逢此劫。&rdo;&ldo;劫难天注定，与你何干？&rdo;顾射面无表情道。陶墨道：&ldo;我不当官，其实是怕连累旁人。&rdo;顾射沉默半晌，方道：&ldo;你觉得你连累了我，所以不想当官？&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