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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霜降(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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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镇西军既与定胜军商议好,便依约开拔。李嶷亲自率军为前锋,为两军之先奔赴建州。崔公子自然率定胜军前来相送,因为此去要逼降建州守军,所以镇西军这支前锋声势极大,把军旗帅旗全都亮了出来。桃子见李嶷骑在一匹极高大神骏的黑马之上,身后旌旗猎猎,一面极大的旗帜上玄底绣金,乃是“平叛大元帅”,另一面玄底赤边,却是“镇西节度使”,然后还有李嶷遥领的诸如“北庭都督”“成州刺史”之类的头衔,皆有旗帜鲜明,看得桃子在马上不断撇嘴,说道:“成州还不在镇西军手里呢,他就自封成州刺史啦?”见李嶷在旗帜环绕下极是英武,阳光照在他头上,束冠中却正绾着那支白玉簪,桃子却又忍不住失声问:“校尉,怎么他又插戴上了?”

何校尉却很沉得住气,任凭桃子吱吱喳喳问个不停,却只是不语。直到李嶷率着前锋大队驰去,路上沙尘滚滚,那些旗帜也簇拥着他渐渐远去,定胜军这才掉转马头回营。

两军既然已经相约协作,定胜军也在预备拔营的诸项事物,何校尉回营中收拾一番,桃子却在帐门口探头探脑,她便道:“要进来便进来,做这模样做甚?”

桃子笑嘻嘻走进来,手里却拿着两个橘子,这是极稀罕的物件,北地不产此物,不知她从何得来这两个金灿灿的大橘子。桃子剥了一个,细心地撕去橘瓣外细绵的白络,这才将橘瓣送进何校尉的嘴里,问道:“甜吗?”

何校尉点了点头,入口冰润清甜,确实是上好的橘子,她不由问:“哪里来的?”

桃子也尝了一瓣,说道:“这说来就话长了,不过,还得感谢校尉你。”

何校尉素来聪颖,但也猜不出她为何要感谢自己。桃子扑哧一笑,说道:“要不是校尉你写信,哪里来的这橘子。”又问:“谢长耳,就是给李皇孙送信的那个家伙,你知道吗?”

何校尉点了点头,她素来擅于谋算,精于记忆,几乎过目不忘,谢长耳那个人经常跟在李嶷身边,她见过数次,自然印象深刻。

上次谢长耳来替李嶷传话,桃子给了他一根青蔗,此人是个老实人,觉得友军之赠,必要回馈才好。偏那顾氏得了李嶷的救命之恩,感念不已,听说镇西军缺粮,当下那顾婉娘便做主,将并州顾家的粮仓及乡下田庄里的粮食全都收拢,准备一并给镇西军送来。恰逢顾家一个在江南道做官的子弟回并州省亲,带回来几大篓极好的柑橘,此物在南方殊为寻常,在北地却是极稀罕名贵的时鲜,顾婉娘又选了最上尖的两篓柑橘,和着那几百担粮食,亲自一并送到李嶷军营中。诸人见到粮食,自然感激不已,虽然几百担粮食对大军而言,不过杯水车薪,但众人深感顾氏雪中送炭,也因此,这两篓柑橘,李嶷不便推脱,只得收下。但镇西军的旧例,这种东西,都是全军上下分食,说起来每人差不多也就能吃一瓣半瓣罢了。李嶷哪操这些心,手一挥交给裴源去分众人,谢长耳想着此物稀罕,厚着脸皮向裴源说明原委,讨要了整整两个大橘子,巴巴儿送到桃子这里来,以谢她的青蔗。

桃子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又跟何校尉说:“我问了谢长耳,既然是顾六娘亲自带人送来的橘子,那这位顾家六小姐,长得什么样啊?谢长耳那个呆子,吭哧吭哧想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说长得像庙里的菩萨娘娘,哎哟,把我肚子都笑疼了。”

何校尉想了一想当时船上的情形,说道:“那位顾六娘,长得眉目如画,确实挺好看的。”

桃子吃惊:“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她却不愿意答了,自顾自吃着橘子,说道:“人家送来的橘子,咱们吃了,还议论人家样貌,不应该。”

桃子说:“她又不是送给咱们吃的,要说承人情,我也只承谢长耳的人情。”话音未落,她自己已经明白说错了话,果然何校尉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在说,这就承上人情啦?

她们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饶是如此,桃子也禁不住耳下一热,红晕一直涌到脸上,嗔道:“你说什么呀?”

“我什么也没说呀。”何校尉虽然年纪与她相仿,但素来却是很稳重的,这时候偏促狭起来,“他把橘子给你,没留什么话?”

桃子故作满不在乎,说道:“能留什么话呀,一个呆子,把橘子往我手里一塞,磕磕巴巴说给我吃的,掉转马头就跑了,跟逃似的,说要跟李皇孙开拔了,怕误了时辰。”

何校尉想到适才李嶷的样子,他在军前总是很威严的,大概是年纪太轻,所以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其实谁会知道他还有局促不安的时候呢,不过,他局促不安的时候,倒是挺有趣的。她又掂了瓣橘子送进嘴里,橘瓤入口迸出汁水,甚是清甜,她不禁微笑起来。

前锋既行,镇西军与定胜军便依约携带韩立与虎符,一起兵临建州城下,又按照李嶷的排布,另遣兵马,掐断了建州的后路,建州郡守见此情形,困守了数日,最终还是煎熬不住,大开城门,出城降了。自此并不费一兵一卒,便取得了建州。镇西军依约将建州城交由定胜军驻守,只取城中粮草。

到了此刻,李嶷才知道上当,原来建州城中,并无多少粮草,盖因就在半月前,建州粮草悉数被洛阳刺史符元儿调走。就算加上并州城里的粮草,也不过勉强敷用李嶷这一支人马,更别提支援裴献的大军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嶷喟然长叹。当下与裴源商议再三,决定还是借道建州,过并南关,直奔洛水而去,牵制孙靖诸部,以缓陇西之侧,裴献所受诸军逼迫威压之势。

裴源道:“落霞谷天险,若是借道,万一定胜军在谷口埋伏,咱们岂不是处境糟糕?”

李嶷摇头道:“崔琳不是那样的人。”又道:“他若是想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就不会打着勤王的旗号了。崔家的人,既要脸面,还要实惠。”

“奸猾得很。”裴源恨恨地评价。

定胜军中获知镇西军要借道南下的消息,也自有一番议论。崔公子沉吟半晌,道:“算起来李嶷只有七千余众,老弱残兵,外加那些明岱山上的土匪,不成什么气候。若是在落霞谷伏下五千精兵,可以将他这支人马全部葬送在并南关。”

何校尉却神色自若,说道:“公子不是那般的人。”

“哦?”崔公子在帐中也披着氅衣,接过桃子递上的药碗,喝了一口药汁,想是极苦,眉头微微一皱,“你为何如此断言?”

“公子既出幽州勤王,哪怕对天家略有几分微词,但还是愿意坦荡而战,并不会做此等小人行径。”

崔公子听她这般说,端着药碗如饮酒般一饮而尽,方才笑道:“不错。”

他有他的骄傲,就算是要逐鹿中原,那么也应该在沙场上堂堂正正击败对手,而不是这般背信弃义偷袭友军。

“而且,”她不徐不疾地说道,“公子大约也想陈兵洛水,与那符元儿一较高下。”

“是的。”他点点头,“符元儿当世名将,我还挺想见识一番。”

镇西军既然借道,他便率着定胜军于并南关前相送,但见镇西军虽非精锐,但士气极高,便是伤兵,也执锐肃然,从险要的关隘下昂然而过,虽只数千人,但军容整肃,鸦雀无声。定胜军上下亦是心生敬佩,目送镇西军这支人马走远。

那崔公子站在关隘上极目望去,只见镇西军渐行渐远,渐渐人马如蚁,慢慢化为了细小的黑点。他立得久了,关隘之上风大,吹得旌旗猎猎,他不由咳嗽两声,桃子早就拿了披风来,替他披上,他兀自沉吟,忽见何校尉上得关隘来,见她神情,便知有事,于是问道:“怎么了?”

“刚刚接到飞鸽密报,裴献所率大军,大败成州守军。”她的声音似带了秋风些微的凉意,他不由得一怔,旋即微微喟叹:“那裴献已经逼近陇右了。”

她便点一点头,两人自幼一起长大,默契自然是有的,不待她再说什么,他便道:“那我们也出并南关吧,与李嶷会师洛水之畔。”

他直呼李嶷其名,显得并不客气,但奇异的是,他心中还是非常尊重这位皇孙,少年人的惺惺相惜也好,临危不乱的敬佩也罢,既然兵出幽州,那么天下这一盘棋局,崔家已经决然落子。如今这局势,自然是要追上李嶷,与他同时陈兵洛水,逼迫东都,如此,方才能不落下风。

孙靖终究是沉得住气的,盖因洛阳既为东都,易守难攻,而且洛阳刺史不是别人,正是孙靖最为得意的部将符元儿。此人虽是胡人,但六七岁时便被掳为奴隶——彼时孙靖的父亲还在柘厥关,就花百来钱买了这碧眼的小奴隶,带回家给孙靖做马僮,因为这胡儿满嘴胡语,总是咈咈有声,问起家乡来历,也一概不知,就此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符元儿。这符元儿长大了,中原话早说得流利,但胡人脾性不改,极嗜酒肉,力大无比。后来孙靖从军,身边只带了他,他勇武异常,打仗的时候冲得太猛,好几次幸有孙靖救他性命,几番出生入死,已经是领兵的大将。先帝召见,他就在御阶前吃了大半只烤羊,抹了抹嘴角的油,扛起画戟来,舞得呼呼有声。先帝喜他鲁直可爱,连声赞这碧眼的胡儿勇武,还将他擢到禁军来做领。哪知这碧眼的胡儿貌似鲁直,实则粗中有细,心中极有城府,后来孙靖谋反,也是此人拿捏了禁军才能成事。

这般心腹大将,有他在洛阳为刺史,镇守东都,孙靖对李嶷率着几千人兵临洛水,自然不屑一顾,反倒更瞩目逼近陇右的裴献,亲自调配了兵马,去应对那棘手之至的裴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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