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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擦干眼泪,她都好像把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从身体里蒸发出去了,越来越冷漠,和小长庚越来越相安无事。长庚跟着她一路走、一路流浪。直到忽然有一天,胡格尔无意中看到了长庚的脚,她忽然面露惊骇,双手捂住脸,倒退了几步,在小小的男孩无措的目光下崩溃似的蜷缩成一团,痛哭起来,梦里的长庚低头看自己的脚,他发现他的脚趾正在奇迹般地自我修复……什么叫&ldo;自我修复&rdo;呢?长庚艰难地回忆了片刻,然后清晰的梦境突然将早年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找回来了。他想起了很小‐‐本不该有记忆的年岁的事,那时他的脚趾确实有一只先天不足,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莫名其妙地自己长好了。乌尔骨身上会逐渐体现出被他吞噬的兄弟的特征。长好的脚趾给了胡格尔极大的刺激,那好像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她把自己的孩子制成了乌尔骨,而那个孩子的特征开始像传说中的那样,在这个合而为一的小小&ldo;邪神&rdo;身上体现出来。长庚有些悲悯地看着她,当他以局外人的视角来看待这一切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了那个疯婆子的感受。一个人满怀国耻家仇的激愤时,很容易做出极端的决定‐‐比如自戕,甚至谋杀亲子,可那毕竟只是一刀快伤,哪怕鲜血淋漓,也总有时过境迁的时候,她却非要选择一条不断凌迟自己的路。胡格尔突然冲过来,抓起他的脚,举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那疼是真真切切的,即使在梦里。胡格尔发狠地弯折着他的脚趾,一边弯,一边魔障似的反复道:&ldo;你不是我的孩子,你不是我的孩子……&rdo;长庚发出一声痛哼,卡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整只脚疼得几乎没有知觉。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攥住了他的脚,刚好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疼痛,长庚急喘了几口气,有人在他耳边低声道:&ldo;嘘‐‐没事,都过去了,不疼。&rdo;长庚茫然抬头,只见周遭忽然场景大变,他的身形逐渐拉长长高,然而衣衫依然褴褛,遍体依然是伤,无边的寒冷犹如要浸到他的骨头里,关外孤绝无缘之地中,他眯起眼睛,看见一人逆光而来,大氅猎猎,步履坚定,腰间挂着一个玄铁的旧酒壶。那个人双手稳如铁铸,而眉目却能入画,对他伸出一只手,问道:&ldo;跟我走吗?&rdo;长庚看着他,身心几近虚脱,一时说不出话来。&ldo;跟我走,以后不用再回来了。&rdo;长庚一把抓住了那只手,由他牵着往前走去,他觉得自己越长越高,越长越有力,一步仿佛能迈过千山万水,走着走着,他突然回了一下头,看见苦寒的关外与群狼渐渐地被抛在了身后,胡格尔穿着她死前的那条鹅黄裙子,梳着未嫁娘的头发,默默地注视着他。而她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刚开始是个小男孩,而后随着长庚自己长大,他也一步一步地变成少年、青年……他长着一张和长庚如出一辙的面孔,与胡格尔并肩站在一起。胡格尔忽然偏过头,拉下他的头,踮起脚在身边那年轻人额上亲吻了一下。然后一同目送着长庚远去。长庚蓦地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他突然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好像一副有生以来就捆绑在他身上的枷锁突然不见了,身体轻快得几乎有些不习惯。周遭飘着一股安神散的味道,长庚一抬眼便看见陈轻絮默默地坐在一边,手持一卷,见他醒来刚要起身,陈轻絮轻轻地冲他竖起一根手指,长庚忙顺着她的视线一扭头,见顾昀已经靠在一边睡着了,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肩上。本来打算坐起来的长庚顿时不敢动了。陈轻絮非常识趣地将书卷成一卷,点好下一卷安神散,静静地退了出去。一片静谧中,能听见那人清浅的呼吸声,长庚极轻缓地捉住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十指相扣地困在手里,默默地注视了顾昀片刻,屏住呼吸爬了起来,缓缓地摘下顾昀脸上的琉璃镜。然后小心翼翼地在顾昀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蜻蜓点水似的偷吻没能惊动顾昀,长庚等了一会,终于无奈地略微加重了动作,轻轻地舔开顾昀的唇缝,听见他呼吸的频率终于变了,他才把顾昀整个人拖过来圈在手臂里,顾昀没有睁眼,只是习惯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含糊地哄道:&ldo;睡吧,我在。&rdo;长庚微微合上眼,心满意足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中。噩梦结束了。然后战争也结束了。西洋联军的降书送抵京城的那天,沈易派人发急件请示顾昀以什么方式护送入城。顾昀简短地回函道:&ldo;巨鸢。&rdo;十一年前,加莱荧惑用一艘巨鸢混入西北雁回小镇,在大梁上空投下了一片阴影,那片阴影也是一代天子从小镇中惶然的少年走向千里之外帝都的,而今,硝烟散尽,风雨初歇,仿佛也正要来这么一场首尾照应的结局。京城不像雁回小镇,城中没有规划接引巨鸢的功能,只好由北大营负责防务,在九门外的护城河上开辟一条通路,内城供人围观的地方竖满了袖珍版的铁栅栏,防止看热闹的人太多挤到水里。新皇率百官亲自赴城外迎接,等到傍晚时分,一整排的巨鸢才归雁似的自南面而归。千万条火翅在黄昏中旋转着,夕阳透过蒸汽将巨鸢群镀了一层流金,轰鸣声自几里以外传来,落日一般地以此落入护城河中,融金入水,绕城而行。巨鸢上所有将领列队甲板,山呼万岁。围观的百姓将成千上万只河灯推入了水中,浮沉千里,萤火冉冉,载着魂归故里。番外二故人余情顾昀回京后足足有小半年没出过门,刚开始还好,他那一阵子精神很差,不耐久站久坐,昏昏沉沉的一碗药下去,一天差不多就过去了。不过等到冬季将近,他的身体渐渐好转,顾昀就有点受不了了。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他天天都想一头扎进温柔乡里休息个肉酥骨烂、终日不起,然而好不容易过上梦寐以求地日子,他又快要闲出毛病来了,一天到晚没事干跟家里那只嘴碎的贱鸟互相折磨,把那八哥折腾得形销骨立,恨不能自绝于人世。大概有些人天生就是要睡硬板床的,一身贱骨头,锦绣从中躺久了腰疼。终于,连皇上都看不下去了,在临近冬至的时候,把顾昀放出来上朝了。那天正赶上他第二天要休沐,顾昀从早朝开始就有点提不起精神来,晚上也没睡好‐‐虽然他颇为自制,不至于翻来覆去,不过长庚还是一听就知道他没睡着‐‐顾昀没睡着的时候为了不吵他,总会下意识地把呼吸压得又低又绵长,有时几乎听不见。长庚问起,他也不说,问急了就开始胡说八道,反正以顾某人的油嘴滑舌,但凡他不想说的事,用锥子撬都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大梁朝除年节之外,正三品以上的重臣日常都是轮流休息的,以防万一出事找不着能负责的人,因此虽然顾昀赶上这一天休息,不代表偷偷遛出宫夜宿侯府的皇帝陛下也能休,新政伊始,长庚手头一大堆事,他还是要清早起来赶回去干活。然后他发现顾昀也是一身打算出门的装扮。&ldo;这么冷的天多穿点,&rdo;长庚随口问道,&ldo;对了,你干什么去?&rdo;顾昀正经八百地胡扯道:&ldo;去郊外遛遛马。&rdo;长庚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嗷嗷嚎叫的西北风,又看了看顾昀重伤初愈明显没什么血色的脸,皱了皱眉:&ldo;什么?&rdo;顾昀瞥开视线,看天看地反正不看长庚,拒绝交谈。长庚来不及在侯府对其展开严刑逼供,只好临走的时候匆匆忙忙地冲霍郸使了个眼色。自从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侯爷病骨支离,被陛下亲自背回来之后,霍郸就果断变成了一枚吃里扒外的眼线。顾昀耳目不便,一时半会没能察觉到自家后院多了个叛徒,等长庚出门,他才鬼鬼祟祟地披上外衣,吩咐下人备了辆十分低调的马车,只带了个霍郸,多余的侍卫都没用就出了门。霍郸:&ldo;侯爷,哪去?&rdo;顾昀含糊地哼唧了一句什么。霍郸:&ldo;侯爷,您牙疼啊?&rdo;顾昀:&ldo;……&rdo;霍郸难得看见他一脸&ldo;难言之隐&rdo;的模样,心道:&ldo;难不成这是要背着陛下去寻花问柳?&rdo;然而看顾昀那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似乎又不像是要出门寻欢作乐的。俩人大眼瞪小眼良久,车帘里灌进来的凉风把暖炉都给吹熄了,顾昀才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仨字:&ldo;护国寺。&rdo;霍郸:&ldo;……&rdo;他震惊地想:&ldo;我家侯爷早晨起来指定是吃错药了!&rdo;顾昀愤怒地摔上车帘:&ldo;看什么看,还不走!&rdo;顾帅在北疆的时候,曾经暗暗许过愿,想着如果长庚身上的乌尔骨真有解,他就去护国寺上一炷香,不过一直未能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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