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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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夜已深了,位处王家宅院的西角乌漆嘛黑,没有半点声响。
王云仙曾不止一次抱怨她住得偏僻,想给她换个院子,她不肯,王瑜以为这是她身为女子的顾虑,自然多有照拂,非但一力摁下王云仙的念头,平日也不许人过来打扰。
时间一长,大家便也忘了这西角临江,后头有一面墙。
墙后是狮子弄。
梁佩秋进了屋,将门合上,点上蜡烛,捧着杯沿有一口没一口地吮着凉水,不知想着什么。
静坐半晌后,她忽然推开内窗一跃而下,朝着西角后墙跑去。
墙角有一棵百年梨树,树干遒劲有力,分支奇多,远远看去像一蓬炸开的云。
在月光笼罩下,那蓬蓬撑开的云好比一间树屋,潜藏着少女所有不为人知的过去。
梁佩秋熟门熟路地爬上树,寻到舒适姿势,窝进枝丫,攀着嫩白的花蕊,伸长脖子向狮子弄看去。
过了一会儿,远处渐有脚步声传来。
轻轻地,落在她心上。
于是一整晚的恍惚、不安和不甘,都在此刻落定。
想着王瑜带回的消息,如她所料,他果真没有和安十九狼狈为奸,她很高兴,为他高兴,也为自己的笃定而高兴。
他还是曾经那个意气风的少年。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人甩脸色?他在做给谁看?
师父只是旁观者,尚且自乱阵脚,想替王云仙求娶她以顾全安庆窑的将来,那么他呢?
他被推到那风口浪尖去,又该怎么办?
王瑜担心自家崽崽,想为崽崽求娶秋秋,秋秋却担心着柳。
王云仙:敢情没我什么事呗?
夜深了,月上树梢,人影被拉长。
王瑜停下脚步,看着佩秋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师父,你不用说这些,如果没有你,我还不知流落到哪里,又怎会有如今的日子。您的恩情,我一辈子都报答不了。”
她的生母是江南名妓,被卖到浮梁,后被豢养为外室,她生来见不得光,又要背负生母“母凭子贵”的寄望,自幼女扮男装,以男儿身勤学苦读,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光宗耀祖,被迎回主家。
可惜她不争气,书读得不好,生母没等到那一天就过世了,生父得知她是女孩,自然不喜,于是她成了一个孤儿。
可她很开心,为生来从未有过的自由而自内心地开心。
她什么都不怕,欣喜地换上女儿装,独自一人背上行囊,赶赴景德镇。
然而,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她遭贼匪惦记,险些落个和她生母同样的下场,幸亏王瑜当时在附近处理窑务,将她救了下来。
之后为报答王瑜的救命之恩,她重新换上男儿装,留在安庆窑。
一眨眼的功夫,六年过去了。
回想种种,她不由地一笑:“时间过得真快。”
王瑜也是一笑:“是啊,你已长大,也是时候谈论论嫁了。”
梁佩秋一愣,似乎猜到王瑜的意思,手掠过乌夜下的花丛,悄然攥紧衣摆。
果然王瑜略顿了顿,还是开口道:“云仙那孩子虽烂泥扶不上墙,但他秉性纯良,骨子里并不坏,日后稍加引导,不至于太过离经叛道。佩秋,你到底是女子,总不能一辈子做男儿。若你愿意,我让云仙迎你进门……日后以王家妇的身份行走窑口,谁也不敢说你什么,况你一身本事,便是女子又何妨?”
见她站着一动不动,脸色白,王瑜仿觉事突然,将她吓着了,心中不免懊悔起来。
这事怪他,叫白日那一遭乱了阵脚,不免为安庆窑的将来忧心忡忡。
眼下看来王云仙是靠不住了,偌大窑口,也只佩秋堪用。
她有洞察窑火的本事,这个本事放之四海皆准,有她坐镇,谁也越不过安庆窑去。虽则在商道上她没经过历练,可他还没死,有的时间慢慢教她。
何况她是个重情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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