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尚修罗卷 非虚幻3（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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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尚修罗卷非虚幻（3）

我慷慨激昂，大声说“本帅完全能够保证你们和家人的安全。不过，大家要务必清楚，会盟不可能无限期进行下去，盟会结束之日，我将亲自为阎朝隆重举行‘大蕃部落使节度使’委任仪式，然后与你们一同向他道贺。”

尚修罗威武地走下盟台，骑上火红色烈性野马，在亲信簇拥下朝鸣沙山疾驰。铁甲将士在路边组成密不透风的两道盾牌。从度谈判到现在，我每次都满怀强烈沮丧感返回大帐。胸中淤积多少懊恼和愤懑？平静表演下翻滚过多少浪涛？我忍耐了多久？还要忍耐多久？难道尚修罗无法彻底征服阎朝和弹丸之地敦煌？等着瞧好吧，这帮家伙的软磨硬泡和疲沓拖延必将同那些果树一起被连根拔起，敦煌所有庄院和耕田必将变为穹庐和牧场，阎朝和他的追随者必将手持牧鞭驱赶羊群……至于张谦逸，尽管赞普同意他继续以传统方式生活，但是，正如摩诃衍法师所说，世间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和律令，哼！

回到营地，像往常那样，我与诸位大将齐声朗诵一遍传统盟誓词和《宁布桑瓦》，之后，喝酒，唱歌，跳舞，狂欢。醒来，不管星斗漫天的半夜，还是旭日东升的早晨，不管晴空万里的正午，还是云彩绚丽的黄昏，都有舍人呈送搜集到的各类情报。

根据我创意，舍人沿着鸣沙山的山脊排队等候。这样，敦煌人随时随地都能看见，也就明白他们的所有言行都被监听、监视，进而达到威慑作用。为强调此效果，我要求舍人汇报完离开时每七人为一组，从峰顶滑到山脚，磨擦出阵阵巨大轰响，警告心怀叵测者。

大概是待遇较高的缘故，加之徐定奴拿出相当数额的私有财物作为奖金，舍人数量激增，汇集情报越来越多，形式不拘一格。例如

东汉辛氏三秦记汇报河西有沙角山，峰愕危峻，逾于石山，其沙粒粗色黄，有如干躇。

魏晋西河旧事汇报沙州，天气晴明，即有沙鸣，闻于城内。人游沙山，结侣少，或未游即生怖惧，莫敢前。

后汉书·郡国志与南朝耆旧记共同汇报山有鸣沙之异，水有悬泉之神。

旧唐书·地理志汇报天气晴朗时，沙鸣闻干城内。

沙州图经汇报流动无定，俄然深谷为陵，高岩为谷，峰危似削，孤烟如画，夕疑无地。

元和郡县志汇报鸣沙山一名神山，在县南七里，其山积沙为之，峰峦危峭，逾于石山，四周皆为沙垄，背有如刀刃，人登之即鸣，随足颓落，经宿吹风，辄复如旧。

五代敦煌录汇报鸣沙山去州十里。其山东西八十里，南北四十里，高处五百尺，悉纯沙聚起。此山神异，峰如削成。

经坊资深写经生、兼职舍人杨谦让汇报盛夏自鸣，人马践之，声振数十里，风俗端午，城中子女皆跻高峰，一齐蹙下，其沙吼声如雷。

李大宾仆人抄自主人书桌的诗稿传道神沙异，暄寒也自呜，势疑天鼓动，殷似地雷惊，风削棱还峻，人脐刃不平。

……

大多舍人名字古奥难懂，汇报情况距离现实太远。亲信转来多封举报信，揭露这些舍人投机取巧，“掉书袋”。我搞清楚这个词的意义后，感觉受了欺骗和侮辱，大为光火，命令徐定奴召集有十五年以上从业经历之舍人开会制定条规，以律令形式传达，严禁使用笔名，严禁搜集与敦煌军民内心状态及言行举止无关的信息。同时详列各项惩罚措施。舍人文风很快转变，他们迅将视角转向敦煌生的大小事件，“后坑东侧马圈湾现古代秘密仓库，其中有宝石、香料、象牙、金银等贵重物品。另有汉简十四枚，内容为某男子纪录与某女子在玉门关外芦苇丛中野合过程及感受”“十九名浪人自西域到敦煌，他们自称为阎朝族亲，要求在大蕃部落使河西节度使属下担任重要职务”“报恩寺寺主用驴一头外加细布若干博换成允恭牛一头”“李条顺家的草驴在涝池喝水时被沙州玉关驿户张清家的种马给压了，张清要求李条顺支付五斗麦子作为配种费。李条顺不服，生争执，厮打中张清踢伤李条顺命根子”“龙勒乡百姓史泛三收养清尕为养子，两人立契为凭”，等等。

这类信息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于是，舍人及时调整，将注意力投向僧俗各界人士的吃喝拉撒穿。列入重点监测名单人士的活动状况被细致入微地汇集而来。例如，“罗克姗娜夜间入厕两次”“数十名蓬头垢面两眼无光之屌丝举行反平庸反渺茫反空虚反贫乏活动，晃荡磕碰，在前往鸣沙山途中昏厥”“吐槽姐、妹团团等女和双唐媚、曹加琬等潮女露两点，起建议吐蕃大元帅定每天为情人节之请愿活动”“张谦逸放了三个屁，一个大的，两个小的”“阴善雄与黑木耳做爱时连续打好几个喷嚏，导致阳痿”“黑腊肠、小清新、朵猫猫、矮穷矬裸身游行晒丰满胴体叫板白富美”“露朱儿以资深宫女身份揭秘皇宫一百零八起着名暧昧性事”之类无关敦煌局势的垃圾信息。看来，有些人混入捉笔舍，并非为文事，乃是讨生活。因此，我让徐定奴组织考试。成绩优秀者，给任职资格证书，不合格者，乱棒打出，贬为苯教徒仆人。经过整顿，舍人素质明显提高，有价值的信息占了主流。

徐定奴提议组织专家委员会，先期将信息过滤一遍，再汇报，减轻大元帅工作量。我拒绝了。多年征战经验证明，价值观念的不同，直接影响到判断效果。何况，听取汇报五花八门信息的过程非常享受。有意思，就多听一阵，并踌躇满志地俯瞰随着尚修罗心情节奏进行各项活动的敦煌城。若举得乏味，便大喝一声“沙岭晴鸣！”舍人知趣地缄口，站立旁边，凑够七个人，喊一二三，同时滑下，出巨大轰鸣。蜿蜒起伏的沙峰上，缓慢前进的舍人们乘机泄久候无聊之压抑，激情唱和“哦嗬嗬嗬！哦嗬嗬嗬——”

受其感染，我也振作精神，率领将士，高唱凯歌。

如同草原上的豹子，猎杀多了，就很难再找得到。敦煌的信息也是如此。舍人实在搜集不到有关铁器、长矛、弓箭、铜牌、门环、挂钩、皮绳、谋反、逃奔等方面的情报，转而汇报各大家族领、子女、亲戚及其他仆从的八卦新闻。“张谦逸与他的女人们裸聊”、“罗克姗娜在野马驿站玩醉酒游戏”、“陈四娘同埃布结成反小三联盟”“种棉单身汉李条顺被疯狗惊吓后得了狂犬病，见人就咬”“阎朝与卓夏的奇特相逢”等被传得沸沸扬扬，很多登记造册的陌生名字与五花八门曲折离奇的雷人绯闻联系起来，他们被迅爆炒成为明星，青云直上。荣耀的光环还未形成，却又骤然坠落，目不暇接。这类信息短，离奇，轮回，泡影，闪电，朝露，梦幻，一切有为法。最初我信以为真，慢慢就产生怀疑。这些舍人在进行没有丝毫创造力的虚构。他们根本就没有深入到沸腾生活中搜集第一手资料，甚至不离开鸣沙山，只是以拙劣技巧不断演绎有关酒色财气的故事。例如，汇报“张谦逸与他的女人们”的舍人不费吹灰之力，只要更换主语，改为“王令诠与他的女人们”或“阴海晏与他的女人们”即可。接着，我现，舍人已经凝结形成八个利益共同体，分别以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命名。每个共同体内至少有三类人负责虚构时间、空间、人事等三种信息要素，然后自由组合，生成无数新信息。这种追求刺激效果的游戏可以繁衍很多，把狼腿拉到狗腿上，安装兔尾，再添加上公羊立体环绕之大角和骆驼的双峰，创造出一种大家从未见过的新奇东东，谁能抵制新生事物的诱惑？还不趋之如鹜地观光捧场？额滴个神啊，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审美疲劳出现之前，破绽暴露之前，他们将上述要素稍作调整，又产生新的视角效果。依此类推，在信息要素不生变化的前提下可以无休止地演绎新奇故事，吸引眼球。这类专门虚构信息的利益共同体有八个，他们每交换一次信息，就能虚构六十四个故事！而八个利益共同体之间盘根错节，交换时时生。换句话说，等待汇报的故事已经排到多少年以后了……尚修罗并非傻瓜。作为吐蕃历史上最年轻、名声传播得最远的大元帅，尚修罗对舍人们胡编乱造的信息不感冒，哥讨厌娱乐，排斥虚构，哥要真相，哥要看到盟约中的条款在敦煌逐个落实，如同被攻克后迅吐蕃化的凉州、甘州、肃州、瓜州！除此而外，不管八个舍人利益共同体虚构多少信息，哥都提纯为“空”。敦煌虽然接受盟约，但这不是一座死城。各界人士高度活跃，他们为了与过去保持联系，绞尽脑汁，各显其能，制造出实实在在的混乱焦灼状态，怎么可能是“空”？

必须亲自验证现实情况与舍人提供信息之间到底有多大差距。

半夜时分，我装扮成特懂唐语的粟特商人，带着腰牌，离开鸣沙山，进城，到获准照常营业的酒肆，悄悄找个座位，点几样酒。刚喝两口，就有脸部被五种色彩装饰过的不明身份人一批接一批凑过来，兜售部落使、副节儿、城主、置顿官、监军、校尉、将头、防城使、都尉、僧官、社官、斋主、接谟使、走马使、镇遏使、游奕使、佥牟使等各种官职及捉笔舍、飞鸟使、屠户、牙朗等行业准入证，并且拿出详细的价目表及任职后获利情况预测。他们口干舌燥推介，最后说“受局势影响，商道不通，很多商主资金周转困难。不过没关系，根据官职重要程度、价格情况，有不同优惠折扣，还可以按揭，即付四成定金，任职后还清剩余六成。至于利息嘛，全凭良心和诚信，随意支付……”

我十分诧异“能不能买到敦煌节儿一职？”

“价格合适，应该不成问题。”

“那么，我要看上吐蕃大元帅尚修罗的职位呢？”

“也是价格问题。”

查看价目表，本大帅职位黑市交易价是银瓶一个、上锦一张、金花十只、绿豆一百九十六硕、黑豆十七硕、豌豆七十二硕三斗五升、清油二十六硕二斗七升、胡枣一斗八升、纸八十二帖半，这与佥牟使标价相同，远远低于节儿、城主、僧官甚至社官的价格。

“官职大小与价格高低没有关系，”五花脸们意味深长解释，“差别决定于被熟知程度。例如，佥牟使清查户口时要大量接触各级官吏、土着居民和隐匿人口，大众熟识，因此，可利用空间很小。而节儿、城主之类官员常常空降，镀完金就走，很好钻空子。对尚修罗这类天神般难得一见的高官要员，就更好操作了。”

有位年轻五花脸插话“人们纷传，驻扎在鸣沙山的吐蕃大元帅之所以很少露面，是因为他用六十斤黑铁和八十斤高丽铜购买到的官位。真正的尚修罗带兵到西域打仗去了。”

“错！尚修罗被赞普派往撒马尔罕，征讨大食。”

“他应该到南诏催征士兵和粮草去了吧？”

“不不不，大元帅率使团到长安，专门与代宗皇帝讨论割让西域的事情。”

“据可靠消息，他与摩诃衍一同前往逻娑，入朝为相。”

“尚修罗两月前就到居延海，最初，线人搞不清他此行之目的。三天后，化妆成商客的回鹘大相磨延泣现身后，我们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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