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第2页)
两人最近的一次相见还在三天前,梦里都是血光残影。
他连后事都交代好了,没想到没死成。
容卿走过去,眼中的世界随脚步而晃动,却始终落在他心口的位置上,而那人的神情,她却好像没太在意。
容卿停在床前两步远的地方,不再上前。
那是个非常安全的距离,一如从前她在两人之间竖起的那道无情又透明的墙,无人能闯过,而她可随时逃脱。
李绩鬼门关中逃过一劫,脸色还很苍白,见容卿在不远处停住了,他静静看了看,然后抬起手,朝她的方向勾了勾:“过来。”
不是什么命令的语气,虚弱的声音甚至有些漂浮,但又温煦轻柔,让人没办法拒绝。
容卿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刚坐在床沿上,李绩就拉住她的手。
“让太医看来着吗?”
他忽然这样一问,容卿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但手心里传来的温热触感却如水纹一般一圈圈漾开,在心里泛出涟漪来,又疼,又痒。
李绩拇指轻轻抚摸她的手背,也没在意她这般迟钝,顺了一口气后才继续说话:“这两日晚上睡得如何?没有叫错别人的名字吧,张泽说过,要是让你好,中间可能会经受一些痛楚,但我看你今日的脸色尚可,应该……不像上次一样吧,我昏迷期间——”
“你既然在意这么多事,那天为什么下手那么狠?”容卿忽然打断他的话,明眸微沉,好像噙着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答案。
李绩捏了捏她的手掌,无奈地闷笑一声:“我其实有些后悔了。”
“那天,在麟德殿,你拔出匕首刺向我的时候,我以为这辈子都求不得你的原谅了。”
“我一直觉得,四哥不会在意这种事,”容卿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语气寒凉,笑容如一朵绽放的罂粟,“我以为你只会依凭自己的内心强迫别人做她不愿意的事,用看不见的藤蔓将她捆绑,这辈子束缚在自己身边,我以为你从不会感觉到心中不安,‘原谅’二字是个安慰,而你并不需要。”
李绩等她一字一句说完,轻轻叹了口气:“我给你的感受是这样啊……”
容卿抿了抿嘴,眸中眼波闪动。
不就是这样吗?难不成还是别的什么样?
若他早一点说清内心,何需要等到现在施展这样的“苦肉计”。
“我,”李绩忽然提高了声音,目光却移到上头,看着高高悬挂的烟色帷幔,很艰难很艰难说出那句话,“这辈子,没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
容卿睁大了眼睛,觉得那句话有些耳熟。
他曾经也那么对她说过,他说,从没有人教过我,该如何做一个好人。
容卿曾经看他时,只是一个高大的身影,温暖的手,宽厚的肩,宠溺的纵容,之后是他横亘的眉,冰冷的眼,静默的疏离,她那时喜欢他,不止于兄长的喜欢,愈沉浸而愈无可自拔,但他一直说“从来”,可见他从来都是一个这样的人,薄情寡幸,不近人情,冷硬如石。
并非是她看错了,她只是未看全。
问她时至今日了解她的四哥吗,容卿这三天里搜肠刮肚,拼尽全力去回忆,竟然不敢确切地说一声“了解”。
不了解,哪敢言真正的喜欢。
李绩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呼吸也牵着伤口疼,他轻皱着眉,靠着身后软垫。
“这些天在梦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场景,是那年雪天里,你穿着单薄的衣服从凤翔宫里追着我跑出来,在冰天雪地里轻轻扯住我的袖子,我应该片刻不犹豫就答应你的。”
容卿也想起那天,皇姑母走投无路,打算将她托付给四哥那天。
“你还记得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李绩忽然问。
容卿摇了摇头:“过太久了,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
“但我很清楚,”李绩顿了顿,“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问你出来做什么,语气……不是很好。”
李绩抬起头看着她:“但我那时想说的,其实是想问你冷不冷,出来为什么也不披一件衣裳。”
容卿微怔,她也许能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却不会想起更多细节,这么平常的一句话,她未过脑就忘了,更不会放在心上,但看他的神色,那大抵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