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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受了伤?他竟受了伤!他竟被人所伤!尽管一个伪宗师竭尽全力,身受重伤,才能伤他分毫,但他竟然被人所伤!他一世与天争,自比神仙,竟被凡尘蝼蚁所伤。舒效尹外表仍平静从容,以手指轻拭伤处,道:“你这一剑叫什么名字?”乐逾踉跄倚剑起身,道:“‘文殊’。”宗师之气一旦消散,掉落伪宗师境界,他就再也不可能挥出那含有宗师之“象”的一剑。但“文殊”现世,只需一次就足够了。何谓“文殊”,他在华严世界的金莲法象中悟出这一剑,只因他在象中见文殊仗剑逼如来。《大宝积经》记载,文殊菩萨为使五百位菩萨醒悟,手持利剑向大日如来刺去。他以小宗师之身挑战宗师之中“今生今世,永不做宗师”如洪钟撞响,每个字都震荡在舒效尹耳中。他要为世人敢反宗师断绝自己的宗师机缘,世上只有人不要命的去求宗师之道,又哪有谁倾尽一生拒绝成为宗师?但乐逾一字千金,言出如山。他说要绝自己宗师之路,就势必下定决心永远不成宗师。舒效尹霍然醒觉,他输了,天机胜过了他。天要让师怒衣成大宗师,他就令师怒衣坠入血池地狱。他以为天又选中乐逾为大宗师,因此使乐逾自种情蛊,陷入情劫,又收瑶光为徒。瑶光是他选中的棋子,乐逾是天命的棋子。舒效尹搅乱乐逾的命数,只因为乐逾是天命选中的大宗师。他从不在意谁是大宗师,也不畏惧大宗师的出现会令他也天人五衰。他要胜的是天命!但此时他猛然惊醒,乐逾不是天命选中大宗师,他连宗师都要舍弃,更何况大宗师!乐逾只是天命用来引开他的饵,他被乐逾引开,天命选中的真正的大宗师才能不被他干扰,不重蹈师怒衣的覆辙!天命真正选中的人——是瑶光——却让舒效尹以为她是舒效尹选中的棋子。可笑他竟被蒙在鼓里,自以为棋高一着,反而落入天命的圈套!舒效尹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世上最可笑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苍黄二气随他衣袖挥推而破,一泄如注,这衣衫飘扬,形貌如神的宗师之中第一人道:“我不信天,你不做宗师,我偏要你做宗师!”乐逾按剑跃起,颀颀在舒效尹的宗师之气下不堪一击,啷当坠地。乐逾周身被那二气环绕,身形似鹰隼疾冲直上,却不是他自发,而是不能挣脱,身不由己。舒效尹的右掌按上他头顶天灵,滔滔不绝的内力注入他体内,不是传功,宗师的内力无法转移,要转移只有用沈淮海所创的“仙人抚顶”一般的方式,舒效尹是在用宗师之气沿他全身气脉运转,为他重塑一缕宗师之气!他登上过伪宗师境界,并在伪宗师境界中生成了自己的“象”,虽然错失了那一闪而过的灵感,没有把握机遇一举突破宗师境界,但刚刚失去宗师之气,若在此时有宗师用已成型的气为他将才被散去的宗师之气再度收拢,乐逾同样有望成为宗师。舒效尹毫不珍惜真气,他的真气已经不仅仅如瀑布灌顶,天河瀑布不足以形容他宗师之气的充沛,便如将天下四海汇成一体,凿穿海底任四海之水一泻千里。乐逾周身气脉都被撑开,以他为容器承载不了如此多真气在他体内疾奔运转,他四肢百骸隐隐疼痛,竟吐出一口血,那早已散开的一缕宗师之气也被强他十倍百倍的苍黄二气强行收拢,又要凝聚成形。再放任不管下去,他会被舒效尹强带上宗师境界——但若要阻止,他能如何阻止?他四肢极重,舒效尹的宗师之气如千万斤铁索将他束缚住,浑身不能动,乱发纷飞,耳鼻之中都被这强压迫得流出血来,但他心中念头快似电转,神智清明,弹指间下定决心。舒效尹二十年来第一次运用全身功力,不仅要硬推乐逾成为宗师,若是可以,他会不择手段使这个人成为大宗师!他要胜过天,到此时这位国师眼中已有些许疯狂之色。但他突然之间只觉自己的气脉滞住——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乐逾,却看见那个乱发发尾沾着血,面上更是染有血污的人抬眉一笑。这一笑说不出的俊朗,他眼前却是另一个女子,肩头染血,肩骨卡住剑锋,露出半柄剑,也是一声轻笑,颤抖的手稳稳折断当世第一人手中的当世第一名剑“太阿”。这两个人的面容无半分相似,却在刹那间重合。乐羡鱼当年以血肉骨骼卡住“太阿”剑,乐逾是如何做?乐逾决然闭上双目。无穷无尽的真气逆冲,沿注入乐逾体内的路径反弹,乐逾竟在他真气灌顶之时自断周身气脉,气脉一断,舒效尹输出的真气原路冲回他体内,舒效尹就如被自己全力一击!周身气脉贯通才能成为小宗师,乐逾自断全身气脉,就是自毁修为,自废武功,把自己打落到小宗师以下!他豁出一条命,也只能伤舒效尹一丝一毫。北汉国师确实是宗师之中第一人,世间无敌,能与他为敌的只有他自己。宗师对敌,最险的不是敌强我弱,纵是敌强我弱,若真不想死,总有办法逃脱保命。怕最怕修为在伯仲之间,相差毫厘,那就是不战到一方重伤一方身死就无法分出高下胜负。舒效尹受自己重击,避无可避,苍黄二气自撞,他亲手创出的天地之“象”里天摇地动,二气狂飙消散,日月坠落,天地不复存在。乐逾与他还在露台之上,漫天飞雪碰到他四溢的宗师之气,雪本是朝下坠,竟变成反向天上激扬,在空中激起重重雪浪。天阙的露台屋檐也被那真气绞碎,自乐逾与他立身处的地面与屋顶一直碎到依山而建的几根巨梁,巨梁摇晃,越摇越快,亭台楼阁发出不堪承受的声响,几案倒地,棋盘摔碎,棋子洒落,青铜灯架纷纷斜倒,灯油泼出,帷幔厚毯沾火就燃烧。乐逾最后看他一眼,只见舒效尹手按胸膛,唇边染血,卷发覆盖面颊,在这摇摇欲坠的天阙之上低低自语,却听不清他所说的是什么,只见他衣摆溅油着火,却起身跌跌撞撞向天阙深处走去,转身前抬头看向乐逾,深深望入乐逾双眼,浅蓝色的双眸中映出熊熊火光,癫狂神色叫人不寒而栗。乐逾抓住颀颀,飞奔上裂开大半,坠入深渊的露台,还剩两级台阶,放置铜鹤的一角也裂开,铜鹤坠落,乐逾纵身扑去,下落之中跃上鹤背。生死在此一举,他自断气脉,又有重伤,再无力从这即将轰然倒塌的天阙脱身。更何况他才纵身跃上鹤背,天阙倒塌,山峰雪崩,一崩千里,数万斤冰雪将倒塌的天阙盖住,轰鸣巨响使乐逾双耳剧痛,暂时失聪。鹤背极大,纵是他身量高大,也足够卧倒,鹤颈更是粗如双臂合拢,他强自定下心神,曾看过屏风上机关图,图中便有铜鹤的构造,他扳开鹤颈上雕刻羽毛的铜片,操纵铜鹤,那铜鹤一声高唳,双翼羽毛全数展开,亮翅逆风向上冲去。他只看过片刻构造图像,不是全然清楚怎样操纵铜鹤,只听耳畔风声凌厉,雪片如刀划破衣衫皮肉,那铜鹤时上时下,犹如醉酒,不知碰到哪个机关,使铜鹤内传出接连数声高鸣,又因鸣叫也是机关碰撞,声音凄厉,数十里可闻。在天阙峰下仰望的江湖人士只听空中凄厉鹤鸣,相顾惊骇,再抬头遥望,天阙倾颓塌陷,万丈雪崩,峰上如岩石般的巨冰裂开,滚落深渊,恰似玉山倒地再难扶,激起玉屑雪花无数。而云端一只巨鹤酒醉似的奋力上飞,又陡然坠落一截,再展翅冲云霄,越飞越稳,唯见那鹤朝南方飞去,飞过他们头顶百丈,背上还有一个人!那人散发携剑,是蓬莱岛主,蓬莱岛主挑战宗师竟没有死!难道……宗师之中第一人竟不敌他?观战的江湖中人都不知道天阙内发生了什么,只见一天一夜后,天阙毁去,不见宗师,而蓬莱岛主战尽玉龙三百万,又乘醉鹤归沧海。同一日傍晚,楚宫之中,正当五月夏暮,殿中放置冰盘,侍女拉绳在冰山盘后缓缓打扇,冷雾与博山炉中清凉消暑的香雾同是淡淡白色,缭绕殿内。顾三公子恭谨正坐,面前一张漆雕小几上放着银碗,碗内是御赐的莺桃蔗浆饮。取存冰捣碎,浇上蔗汁,以此冰镇莺桃,缓解暑热。这是宫中吃食,顾三能得赐,可见垂拱令多受天恩垂顾。几缕烟雾之后,楚帝着玄色常服正坐。暑热时节,他仍不改常服的正色,只是遮蔽伤痕的丝带材质改为玄色绢纱,墨色下隐隐透出红痕,愈发显得发鬓眉眼与衣衫一色,肌肤又与双白玉佩一色,玄黑玉白对映,令人一见之下,暑意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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