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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继宝瞪眼望著天空,眼角滑下一滴泪。他这辈子还没哭过,对林继宝这样的男人来说,泪比血值钱。可他现在开始怀念过去的一切,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死了这辈子的记忆就没了。眼一闭,一碗孟婆汤灌下去,他就连祥哥的脸都不认得了。&ldo;肝气通於目,肝和则目能辨五色矣,乃神窍。&rdo;金根捏著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吹了吹,对准林继宝的太阳穴斜刺进去,破开眼眶,扎入眼球,穿目而过,最后针尖从瞳仁裏冒出亮闪闪的头。一开始没见血,过了好一会儿,眼窝慢慢浸红,被银针插成了串烧的眼球旁聚起一圈血环,越来越多,直到眼皮盛不住才滚滚落下,像一道鲜艳的血泪。接著如法炮制,右眼也被戳瞎了。天空中那轮玉盘似的月亮周围开始长毛,渐渐成了个绒球。林继宝想笑,可是笑不出来,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抽痛,眼球后面那根筋连带著脑子也像要爆了似的。两手握成拳头,掌心都是汗。那绒球越长越大,最后遮盖了整个视野,紧接著暗下去,暗下去,终於全黑了。什麼也看不见了,什麼也听不见了,什麼都闻不到了,什麼话都说不出口了。林继宝沈进一只黑盒子裏,这盒子很大又很小,很安静又很嘈杂,盒子裏塞得满满的全是痛,痛,痛……他终於明白了小孩儿在痛的时候为什麼会喊妈妈,因为他现在也想喊:祥哥,祥哥。可是他发不出声音,就算能发出声音,自己也听不到。金根看著眼前这具美丽的作品,全身血液都在沸腾,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林继宝淌著血泪的脸,顺著厚厚两片胸肌摸下去,嘴裏啧啧赞叹。梅爷对天磕了三个响头,从容地拍了拍衣袍,站起来转身走到石床边。斟了杯酒,对四周一圈圈密密麻麻的众人干了干杯,一饮而尽。最后剩一口含在嘴裏,从旁拿起匕首,扑地喷上去,把个雪亮的刀刃映得更加寒光烁烁。他把匕首举过头顶,高声念道:&ldo;以彼血祭天兮,吾神陶陶;独苟然於世兮,唯之凄凄!&rdo;在夜半的寂静中听起来,颇有些悲壮的慨然之气。然后他右手执刀,又快又狠又准地在林继宝脖子上割了一道,血顷刻喷出来,银根早就端著玉碗站在一边,稳稳接住了。这一刀割得很见功力,不深不浅,不长不短,让那血柱汇成细细一道斜射出来,一滴不落撞进碗裏。林继宝觉得脖子一凉,全身的热气都涌向那儿,像漏气的鱼漂,扑咻咻向外射。他有点害怕了,大张著嘴和眼睛,用意志力一下一下撞那黑盒子,想把它撞出一个缺口,好让哪怕一丝光能照进来。可他撞啊撞啊,疼痛越塞越满,最后连他浑身的毛孔都被堵住了,堵得死死的。他的身体开始发抖,一点一点冷了,头越来越沈。啊‐‐‐‐‐‐‐‐啊‐‐‐‐‐‐‐‐‐‐‐‐‐‐他叫著,这叫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们在黑盒子裏弹来弹去,刮出一片回声:啊‐‐‐‐‐‐‐‐‐‐‐‐‐‐啊‐‐‐‐‐‐‐‐‐‐‐‐‐‐啊‐‐‐‐‐‐‐‐‐‐啊‐‐‐‐‐‐‐‐‐‐‐‐‐‐‐‐‐‐‐‐‐‐终於,他的牙关紧紧咬住,再也喊不出来。五脏六腑从裏到外都在抖,筛糠一样。可是他笑了,因为他看到了祥哥。林占祥在冰冷的地下室裏徒然惊醒。秋儿给他下了麻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呆呆望著天花板下的屋梁,泪流满面。林继宝流尽最后一滴血,皮肤呈现出清灰色,从头到脚的肌肉全泄成肉泥。银根把那一大海碗血递给梅爷,梅爷接过去,晃著手腕洒进火盆裏。接著,他用匕首在死掉的人鱼身上一划,从胸到腹拉出长长一道口子,血糊糊的肠子立刻流出来,可怜兮兮挂在腹腔外。他把手伸进人鱼左胸,摸索著掏了半天,挖出一颗红红的心脏,很新鲜,外膜亮晶晶的,像沾了水的、熟透的桃子,饱满油光。梅爷将心脏高高举向天空,瞪著血红的眼,大声喊道:&ldo;吾神万岁!&rdo;石塔上的人群一下子炸开,数百人脸上绽放出狂喜,跟著一起高呼:&ldo;吾神万岁!吾神万岁‐‐‐‐‐‐&rdo;呼声响彻天际,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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