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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贞吉捧着廷寄的身影从大堂屏风后面一出现,谭纶等人便都站了起来。
“督促前方军需的事,让诸位久等了。”赵贞吉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正中大案前,没有叫那四个人坐下,自己也没有坐下,目光望了一眼右边上那把空椅,转望向谭纶:“锦衣卫的上差呢,为什么没来?”
谭纶悻悻答道:“说他们并未接到上命,这两道廷寄既然是寄给浙江衙门的,他们就不必来了。”
“我料他们也不会来。”赵贞吉将手里那份供状啪地撂在案上,举起了手里的廷寄:“司礼监内廷寄!带郑泌昌何茂才上堂!”
由于供出了毁堤淹田的情事,郑泌昌何茂才原来享受革员的待遇也没有了,这时都戴上了脚镣手铐,十几天未修的须皆成乱草,十几天未换的那身长衫也脏皱不堪,大热的天身上散着臭气,押上来时哪里还有半点曾任封疆的影子。
椅子自然是没有坐的,赵贞吉也没有叫他们跪下,只望了一眼押他们的牢役。四个牢役立刻退了下去。
赵贞吉依然站着,谭纶海瑞王用汲三人也都站着,连同站在大堂正中的郑泌昌何茂才,六个人的影子都被四面的烛光投射在大堂的砖地上。
“司礼监内嘉靖四十年七月一日八百里加急廷寄!”赵贞吉翻开了廷寄开始宣读:“顷接浙江八百里急递所呈郑犯必昌何犯茂才所供罪状,览之不胜惊骇!郑何二犯上攫江南织造局之国帑,下刮浙江百姓之脂膏,唯财是贪,曷知底里!为逃罪责,竟然肆意攀扯,震撼朝局,是其贪墨之罪尚可按律论定,而其移祸之心虽凌迟难诛!”
读到这里赵贞吉停下了,目光深深地盯向郑泌昌何茂才。
郑泌昌何茂才一时愣在那里,似乎明白,似乎又有些不明白,目光更是紧紧地望着赵贞吉。
赵贞吉:“没听明白吗?那我就将要紧的几句再读一遍:‘郑何二犯唯财是贪……是其贪墨之罪尚可按律论定,而其移祸之心虽凌迟难诛’!”
这就完全明白了,是要自己翻供!郑泌昌眼睛有些亮了,何茂才则不顾身缠镣铐急不可待地扑通跪了下去:“罪员并无意攀扯,都是海瑞逼的,罪员愿意将原供收回。泌昌兄,你不是一直喊冤吗,有话现在是该说的时候了!”
郑泌昌想得更明白了,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只要朝廷有忌讳,不牵涉到毁堤淹田,不牵涉到通倭,正如廷寄所言“贪墨之罪尚可按律论定”,无非抄家,无非徒流,心里定了站在那里身子也直了,只是嗓音有些嘶哑:“罪员并未攀扯,供状上凡攀扯之词都是问官海瑞所设,罪员请朝廷明鉴!”
内和司礼监的廷寄意在二犯翻供,这尚在意料之中。可主审官赵贞吉接到这样的廷寄也不和陪审诸员商议,便当着两名罪犯公然宣读,致使两名罪犯当堂翻供,这就殊不可解了。大堂上的空气立刻凝固了。
王用汲立刻把目光询望向谭纶,谭纶却眼睑低垂望着地上,王用汲又把关注的目光望向海瑞。海瑞依然望着赵贞吉一动没动,在等着他将廷寄念完。
赵贞吉的目光又移向廷寄接着读了起来:“浙江巡抚赵贞吉等一干钦命官员,奉旨主审要案,该何等明慎?今竟容郑何二犯移罪攀扯,搅乱朝局,是诚何心?现将原呈供状掷回,着即重审,务将实情七日内呈报朝廷。倘再有不实情词,则问官与犯官同罪!”
这段话一念完,海瑞立刻知道了,赵贞吉已然决定要按司礼监内的意思推翻自己原来审出的供词,重审二犯,掩去江南织造局和严世蕃指使毁堤淹田和通倭冤民的重大关节。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谭纶当时给自己写的信,想起了这几个月来自己为倒严所经历的生生死死,一腔孤愤涌了上来,这才把目光望向了谭纶。
谭纶这时当然不会与他目光相接,依然眼睑低垂。
“罪员愿意将实情重招供!但请中丞大人亲自审讯。”何茂才立刻又嚷了起来。
郑泌昌:“罪员也请中丞大人亲自审讯。”
海瑞的目光倏地又转望向赵贞吉,王用汲的目光也紧望向赵贞吉。
赵贞吉却谁也不看:“桔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前问官所审供词是一种说法,后问官所审供词是另一种说法,这样的供词能够再上报朝廷吗?原来谁审的供词现在还是谁审。还有七天日期,两天审结,第三天八百里急递五日内必须送到京师!”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拿起海瑞原审的那份供状往大堂的砖地上一掷,接着便离开大案走向屏风一侧。
从上堂宣读廷寄交代重审到身影消失在屏风后,赵贞吉在堂上待立前后竟不到一刻时辰。现在大堂上剩下的上司就是谭纶了,海瑞和王用汲都沉默在那里。
谭纶只好望向二人:“上命如此,那就只能请海知县重审,王知县录了。”
“当然由我重审。”海瑞立刻接道,“来人!”
几个牢役奔上来了。
海瑞:“将郑泌昌何茂才押回大牢。”
“是。”四个牢役两个伺候一个,拉起了郑泌昌何茂才半搀半拖地走出了大堂。
谭纶率先离开了座位,亲自走到大堂中央将赵贞吉扔在地上的供词捡了起来,走到海瑞面前,目含歉疚地将供词双手向他递去。
海瑞并无意接受他歉疚的目光,只是伸手去接那份供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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