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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如此思忖时,那黑气之中,突地传来沉重声响,仿佛是铁链在行走间碰撞到了一处,阮慈不由退了几步,便只听得一声破空轻响,从那黑气之中飞出一条粗大铁链,横跨千丈之远,贯入玉壁之中,眨眼间咻咻连声,十数铁链横贯交错,将黑气锁住,直到此时,那黑气方才逐渐收敛,化现出另一男子,他手、脚都被锁住,更有数根铁链贯过肩头,仿佛把他挑起,令他只能悬挂在半空中,连移动半步,都是艰难。
阮慈心中骇异,伸手一挥,升到空中和他齐平,细看此人眉眼,却是大吃一惊,不由脱口而出道,“怎会,怎会如此?”
第197章千面惟一
只见此人长相,简直是极为随意,便是扔进人群里下一刻也再难认出,完全是平庸到了极处——便连身形也是不男不女,只能说是初具人形而已。固然阮慈对美丑妍媸也没什么讲究,但此人应是魔主度量谢燕还心意,便如同方才那般化身而出的人型。想那谢燕还惊才绝艳,便是修真界俊男美女无数,也少有人能压过她的风采,更是心高气傲,自入道以来,总要做那第一流人物,如何心中所喜的,从长相到身形都是这般随意,便好似她根本就不在乎一样。
一思及此,又有些明白谢燕还的心思,喃喃道,“是了,若论容色,天下无人再胜得过谢姐姐,生得如何,对她都是一般无二,反正也不会比她更美。至于男女,她更是没有所谓,对谢姐姐来说,最看重的反而是此人的心智、眼界乃至志向,是否和她志同道合,能和她一道谋划大业,因此你长相便如同于无,但却应具有魔主所有的心智、手段,此时呈现之躯,便是没有了也不要紧,哪怕是原本那一团黑气,对谢姐姐来说也是一般。”
又疑惑道,“若是如此,这些锁链如何能够困住你,你有魔主所有能耐,怎会被自身神通困住?困住了你,便是困住了魔主,难道并非如此?”
在此地,虚实界限薄弱,凡是洞悉大道之理的言谈,落于虚数之中,顿时就能激起虚数变化,反馈到实数之中,只听得‘铮铮’轻响,那锁链不由自行崩裂,比方才细碎了许多,但仍有数条细丝,维系着破碎锁环。魔主睁开双目,轻声说道,“阮道友好意心领,但这神通本就是为了分割自我,将我限制,这法则之丝不是如此容易挣脱的。”
他声线也是平平无奇,毫无动人心魄的魅力,和天魔道那诡奇百变、勾动人心的气质相去甚远,体魄似也如凡人一般脆弱,阮慈不由蹙眉道,“看来阁下的主张,其余人格并不赞成,若是如此,当年怎能把谢姐姐送出琅嬛周天,你可知道谢姐姐破天而出,到底是要寻找什么?”
魔主道,“她要为她师父寻到一味宝药,那宝药可以逆转气运,助她师父成就一门秘法,甚而是颠倒时空,将她师娘从合道之中唤醒,回到洞天初期。那宝药便生在大玉周天,虽及不上东华剑,但也是多少能够镇压气运的宝物,更是大玉周天的撒手锏之一。”
他语调淡淡,但不知为何,却令人深信不疑。阮慈略感释然,似乎对谢燕还的往事多了一分了解,但又有许多疑惑重新生出,“阁下又是为了什么相助于她?你如此孱弱,是因为助她破天而去,消耗了本源之力,因此被其余人格攻伐至此么?”
魔主摇头道,“我虽因谢燕还而生,但诞生那一日起,我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虽有千面,本源为一,我之衰弱,并非是被其余人格攻伐,而是功法日益精深,受天魔大道侵染,我之主张,并非大道所喜,因而我注定不能久存,我越是强盛,和大道冲突越强,便越是容易磨灭,唯有深藏于神念深处,躲避道韵搜寻,才能苟延残喘,姑且求存。”
说话间,那铁链已开始缓缓复原,黑气也重新于四肢末端聚拢氤氲,阮慈心念电转,忙道,“天魔大道追求的是混乱无序,不断吞噬有序以求繁殖扩张,天魔大道是否希望啃噬道韵屏障,令琅嬛周天暴露于天魔之中,沦为天魔猎场?”
魔主面露艰难之色,不再说话,只是缓缓点头——他因谢燕还因果而生,自然是支持谢燕还的主张,希望谢燕还寻得宝药,镇守琅嬛气运。但其余人格支持谢燕还破天而去,看来只是因为谢燕还离去之前,会收走所有剑使魂魄,令琅嬛周天只有阮慈一人能够执掌东华剑,如此一来,只要魔主杀掉阮慈,琅嬛周天便要少去一大片气运,这般一来,燕山更可设法啃噬道韵屏障,引天魔入局,也让魔主更加靠近大道。当然,如此一来,琅嬛周天的凡人修士自然要沦落苦海,辗转求生了。
太史宜对她多方提示,是否便是因此?阮慈扪心自问,便是她修了天魔道,怕也不愿让出身周天蒙受这般浩劫,但她也知道,修士在洞天之中,实则已无限远离凡人,许多思维更和低阶修士不同,虽然有部分可以超脱于修持大道,但始终也还要顺道而行,便是连道祖,也只能顺道而行,不可能倒行逆施,而魔主所修持天魔大道,不论是哪一条,都是追求混乱无序,恐怕其体内也有无数想法,互相矛盾,否则也不会修持出分割自我、囚禁自我的神通,毕竟若其一味沉迷于人格之间的攻伐,那么行事便如同此前一般,朝令夕改,无序之极,又谈何统御燕山,甚至是毁坏屏障?
天魔一道,成也混乱败也混乱,人格之间互相攻伐内耗,看来便是此道的致命伤,固然可以无限增殖扩张,难以斩草除根,但却始终难出道祖,便连洞天也难以成就,如太史宜这般的一时人杰,毕竟少见,便是他也只能通过法修来成就上法洞天——若非如此,不可能失却一丝阳气便只能成就中法洞天,必然是设了和‘某一时刻前不失阳气’相关的法则,以图其反馈晋升上法。可见魔门修到深处是多么艰难,便连魔主,道行如此精深,但却仍没有一个统一的自我,在阮慈看来,其犹生似死,修道之初那自我怕已早隐没不见,滋生而出的种种人格,终究再也不是刚入道的那人,只是天魔大道法则所滋生而出的无主之魂。便是其真正合道,只怕也难以成功,只会沦为大道魔奴。
不过即使如此,此时的他也依然强力无匹,有足够的能力将她杀死,阮慈见那黑雾逐渐蚕食四肢,知道时机已经渐渐消失,另一些魔主又要酝酿下一波攻势,忙问道,“我该如何脱身?”
魔主低声道,“斩去法则之丝,找到我,便可脱身。”
他这次现身出来,已回答阮慈数个问题,这买卖大不公平,因此反噬之力也就更强,那黑雾猛地一颤,往上急急生长,所过之处,魔主身躯便是消于无形,已被黑雾吞噬,令他浑身轻颤,极为痛楚,阮慈急道,“但我还,我还——”
要斩去法则之丝,非东华剑难以办到,便是东华剑气都是不能,但她还不能拔剑,又如何斩去法则之丝?
魔主将眼望定阮慈,忽地现出一丝笑意,轻声道,“道韵攻伐,实力相当时,只看心志。”
“若你心志不坚,被吞噬时,记得要找到我,这般才能将你那道基法体,做最有用的安排。”
说到此处,黑雾猛地一窜,从他口中直灌下去,只见黑烟乱窜,火星四溅,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烧灼一般,连那铁链都受灼烫,痛楚得扭动起来,嗖嗖声中,往黑雾中没入。阮慈倒退了几步,细品魔主赠言,猛地将东华剑拔出发间,微微一抖,现出此剑真身,乘魔主还未幻出真身之前,凝聚周身所有道韵,注入剑鞘之中,重新与东华剑中那生之道韵战到一处,在心中默念道,“未来之身,且将道韵借我,如我不能拔剑,被魔主吞噬当场,你也不存,若能听闻,便助我一臂之力!”
在这天魔之力最为强盛之地,虚实界限仿佛只剩一张薄薄的宣纸,稍微尖锐一些的法宝都可突破,阮慈心念一动,便生出一条尖锐的因果之线,往那界限中猛地扎去,界限之后似也有一道熟悉因果传递而来,其中蕴含了丰盛道韵,只需要扎穿界限,便可接引而来,正如方才太史宜试探她时阮慈所悟神通。阮慈至此已知太史宜绝对不赞同魔主消融道韵屏障,将此地变作天魔猎场的计划,也正借她和魔主博弈,只是若她悟性少了一分,那当时恐怕便要死在太史宜手下,太史宜说不准便会借斩杀未来道祖之机晋升洞天,这般也免得她落入魔主手中,被其炮制,更增威能。
阮慈入道以来,实则始终在上清门无孔不入的监视与保护之下,恒泽天、寒雨泽等历练,也都是同辈修士,她心中并不畏惧,此次被劫来燕山,纵使仍有太史宜暗中襄助,但道途命数第一次真正置于险境,动辄便是身陨道消之危,便连一次看似试探的出手,此时看来都是危机暗伏,也因此,她对实力的渴望也比之前更甚,此时气势也和之前不同,连那因果之线,在这强烈欲求之下也似乎比之前更能操纵如意,猛然扎入屏障之中,只觉浑身一震,一股精纯道韵源源不绝,涌入周身。
那黑气应声而动,疯狂聚散,似要催生出下一化身,一时倒也难能危及阮慈,阮慈心中刚是一喜,却见那殿中无数灵镜之中,全都掠过一道亮光,之后便是一只眼睛凑了上来,越变越大,在镜面中往殿内窥探。而那道韵通道也是当即断绝,仿佛有人在虚数中掐断了那条因果之线,又顺着这条断去的连线,往实数中侵入过来。
阮慈一时不由大骇,想要斩去因果,但却不知其法,欲要转身奔逃,可大殿内并无出口,只能往后不断退去,望着那大殿深处的灵气漩涡之中,逐渐现出一只‘反目’,这反目在镜面中映照出的,却是眼白、眼黑如常分明的一只眼睛。这灵镜果然是把虚数中的星象,倒影为实数星图。
这景象虽然诡奇,但却并非阮慈首次得见,‘反目’也令阮慈大起似曾相识之感,她往黑气之后躲去,想要逃开反目注视,但满殿皆是灵镜,她走到哪里,那眼睛便滴溜溜地转到哪里,只是盯着她不放,令人毛骨悚然。阮慈对此竟无计可施,连那黑气都似乎遇到克星,涌动速度逐渐缓慢,那人型只是初具雏形,刚凝聚一只长手,勉力从黑气中伸出,一掌往反目拍去。
这一掌用出真力,无量法力犹如飓风,阮慈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是勉强定住身形,要说与其相抗,根本是痴人说梦,倘若这一掌是对她而发,便是有千般本领,也要立毙当场。但那反目却丝毫不惧,那灵炁漩涡内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不片晌,那灵镜中也传出层层叠叠的空灵笑声。这笑声便犹如是无形绳索,将阮慈当空缚住,次第往漩涡中传递而去,不论魔主再三出手,阮慈如何挣扎,眨眼间便被运到大殿深处,掷入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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