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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掀开车帘,有人低头弯腰走下,身量高大,自那精巧的油壁香车中现身,竟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青衫磊落,纶巾鹤氅,抬起头来,面容俊朗,可周身衣衫半新不旧,该是个风神超然的奇男子,却难掩落拓萧索之意。他周身并无多余饰品,右手却戴一枚红宝指环。指环纤小,只能套在男人的小指上,还叫人暗觉不伦不类。乐逾与蔺如侬至此明了,眼前之人想必是西越宗师沈淮海,他所乘之车,所戴指环,也必定是他已故妻子谢箴的遗物。天下皆知,狂花居士沈淮海是痴情之人,妻子逝后,独自悼亡二十年。今日一见,传闻果然不虚。蔺如侬当着乐逾叫过他沈老头,此时却笑盈盈道:“我先前还说是谁,原来是沈世叔。哎呀,世叔怎么这样子见外?”沈淮海有趣道:“久不出门,不知何时多了个世侄女。听闻胭脂龙女目下无尘,怎么唯独给我这老朽几分薄面?”蔺如侬柔声道:“沈世叔是痴情的男人,小女子平生总高看痴情的男人一眼。”沈淮海略一颔首,又看向乐逾道:“这位想必是乐岛主。十七年前,我与前代岛主,也就是令堂,曾有过一面之缘。”乐逾下马道:“乐某尚未拜见沈居士,沈居士就主动赐见,就是因为与家母的一面之缘?”沈淮海悠然道:“我今日会见乐岛主,自然不全因为旧日与令堂的一面之缘。”他这才正视乐逾,沈淮海本就是个俊逸伟丈夫,只是气质消沉,此刻扬唇一笑,无形中自有一身宗师风范,道:“乐岛主与我门下劣徒有龃龉,原本晚辈的事该由晚辈自行处理,但我只有这一个嫡传徒儿,从小偏爱他,他与旁人有恩怨,我自然要护短。——乐岛主纵然有将来的天选大宗师之命,也需先过我这一关。”乐逾却锋芒毕露,道:“幸何如之!”蔺如侬见这阵势,料到乐逾和沈淮海必定要交手。乐逾自出楚宫起,就注定要在两位宗师手下磨砺,最后与北汉宗师一战。她一打马将赤骥调开,定下神来作壁上观。沈淮海望向颀颀,笑道:“此剑原在剑冢之中,排名第五,长三尺六寸,宽二寸三分。既长且宽,非丈夫不能持。”乐逾利目扫过他空空的手,道:“‘辞梦’也曾是一柄好剑。”沈淮海眉峰压下,道:“‘曾是’?”乐逾道:“昔日‘辞梦’还在沈居士手中,沈居士剑心还在时,它曾算得上是一柄好剑。”蔺如侬一听,在一旁马背上发出一串银铃笑声,宝剑落到庸人手里就不能再称好剑,乐逾此言竟是意指“辞梦”给了闻人照花,便算不得好剑,哪怕仍留在沈淮海手上,沈淮海剑心已失,也不能算好剑。连闻人照花并沈淮海一同刺了。“辞梦”本是沈淮海的佩剑,他妻子逝世,剑心顿毁,此后再不能握剑,这一直是他胸中一大怅然事。沈淮海毫无难堪之色,负手道:“我确实不是真正的剑客,既如此,但请乐岛主一试‘重花狱阵’。”三年前初次小宗师之战,乐逾已见过剑花小筑年轻弟子所布下的狂花狱阵,当即掌中按剑,耳畔留意,却不闻还有什么人靠近。沈淮海回忆旧事般一笑,负在身后的双手松开,道:“真正的‘重花狱阵’本就应该只有一个人。”他轻袍缓带而来,不再多看乐逾,此时右手拂袖,更是意态潇洒,行云流水一般,可就在一拂袖之间,不到百分之一弹指,千分之一弹指,乐逾已陷入他的“象”中。剑花小筑外桃花成林,早春时节方圆数里枝头都是桃花,落英铺地,人行花树之中,犹如踩在柔腻的红粉香云上。而此时万树桃花枝头如绢似绡的花瓣都涌入布衣袖中,四面八方皆是粉云红雾,那男人袖手一挥,剑花小筑外的桃花铺天盖压来,不断盘旋涌动。花瓣成千上万,如雪片斜飘,层层叠叠,天被绯红花瓣聚集成花云遮蔽,地面山丘江流悉数不见,唯有一片桃花铺成的万丈平原,乐逾目光锐利,竭力看清那“象”中变化,却无法凭双目分辨,只觉得花瓣变成胭脂微尘,微尘又飘满天上地下,整个人间都在狂花乱花之中,猩红乱卷,绯红飘洒,淡红纷扬。他的“象”——竟是万丈红尘。乐逾按剑不动,桃花纷纷落下,无穷无尽,正如人生苦短,却要在无尽红尘中沉浮辗转,怎能不令人悲恸交集,如鲠在喉?乐逾眼前都是茫茫重叠的绯红花影,仿佛紧闭双目那繁花也能侵入眼里心中。软红十丈已经能束缚住人,叫人肝肠寸断,何况红尘千万丈。挣脱不得,逃离不开。人在花中,每一瓣飞花都如利刃,轻易划破衣衫,在他面颊手臂留下血痕,却直到片刻之后才渐渐觉痛。他有两臂一剑,却不能阻挡千片万片飞花,不多时已因数道血痕细伤而显得狼狈。蔺如侬美目微睁,面露骇色。沈淮海有意让她看见重花狱阵万丈红尘之象,就如平地升起一个风卷乱花的世界。十丈以内,乐逾身影都被花影掩住,十丈之外,蔺如侬手按长鞭,偶有一片飞花飞出阵中,她良久才觉手背隐隐刺痛,再看时已被割出几道细细血痕。沈淮海却坐下,芳草地如绿茵氈,车后跟随来两个绯衣幼徒,一头一尾端来一张简易桌案,轻轻摆在他身前,桌案上已有宣纸与镇纸,另一侧的木盒中打开便是笔墨。他竟席地而坐,舒展长臂,就在重花狱阵外缓缓提笔。阵内忽而割裂一道剑光,蔺如侬立即向沈淮海看去,宗师却只是手腕一顿,纸上洇开一点墨,自语笑道:“仅此而已?”他饱蘸浓墨,落笔之时不费吹灰,随手涂抹,阵中已是浓云蔽日风起云涌,蔺如侬心中一寒,这就是宗师之力?她父亲以杀证道为天所弃,思憾遭北汉国师击败,重伤不愈,苟延残喘数十年,宗师之力都被舒效尹压制。前任蓬莱岛主乐羡鱼宗师之力虽未受损,但已如彗星陨落。当今世上除舒效尹以外,能昭显宗师之能的仅剩沈淮海。他虽也进入天人五衰,但时日尚浅,还不曾损伤功力。一旦施展起来,内力涌流如天河垂地,瀑布倒泄,无穷无尽,在那宗师之“象”中将乐逾束缚住。蔺如侬虽只旁观,却也心神被摄,银牙紧咬。沈淮海因痛失所爱痛不欲生,反而一举成为宗师,宗师之“象”也是无边无际的红尘。越是情重痴情之人越无法承担他的“象”。同样是动摇人的心神,他却不像“琴狂”那样蓄意扰乱人心绪,蔺如侬不言不动,心思早已如电转,金林禅寺武艺素来以“微妙庄严”著称,思憾大师如风中残烛,他的宗师之“象”仅能容入乐逾,再无力多让一个蔺如侬进入。沈淮海之“象”却令她真切见识到何谓剑花小筑之“风雅悲怆”。剑花小筑武学由沈淮海一人所整理创立,以风雅冠绝江湖。身法名唤“飞袖妨花”,指法名为“潇湘剑指”,掌法也是“小重恨掌”,施展起来无不是飞袖渺渺,如幻如梦。蔺如侬昔日见剑花小筑弟子出招,优柔矫揉有余,不过是风雅漂亮的花架子,何曾见什么悲怆。江湖中人也多半如此想,所以把剑花小筑的宗师排在四大宗师之末。如今得见沈淮海的“象”,蔺如侬才知晓,此人确是惊才绝艳,天纵之资,可惜门下弟子,哪怕是唯一一个亲传弟子闻人照花都只得三分真传,注定他身后,剑花小筑一脉后继无人。他的“象”有名士之风,哀而不怨,悲而不伤,伤人也在不知不觉中,正如万丈红尘本身。之所以使人悲怆,不是他有意如此,而是观者见这浩浩红尘,知道自己身在红尘内,只能被红尘所伤,不能自拔,所以心生悲怆。蔺如侬心道:乐逾在红尘万丈中,如何脱身?——他与她同为红尘痴男女,若我在这红尘万丈之中,又该如何脱身?反复思度,竟一时心神受损,气血翻腾。宗师之“象”是宗师之力与心念交融而成,唯有宗师有这样深厚的修为,可以如神仙一般从心所欲造出境界。沈淮海的“重花狱阵”就是他的“象”,乐逾被束在重花狱阵之中,沈淮海却在作画。蔺如侬冷眼看去,才见他画的是一个女子,想必是他亡妻谢箴。沈淮海与他亡妻之事常被人提起,江湖中近乎人尽皆知。沈淮海自幼有神童之名,十岁当席作《建兴赋》,咏西越国都建兴之繁华,四座皆惊。西越国主不理政事,却是一位书画双绝的才子,亲自召见丞相幼子,一席对答,国君对其父恨恨叹息:吾子与汝子比,真如猪狗。寡人虽是国君,却不如丞相。虽说这位国君常有惊世骇俗的荒唐之语,这一句无心快语还是惊得丞相伏首请罪。此后建兴城人尽皆知,“安得廿载为天子,不及沈氏有神童。”西越国君几度吩咐丞相,汝子不可轻易择妻,待几位帝姬长成,必由寡人赐一个天作之合。他与谢箴就是当年的佳偶天成,天作之合。却因谢箴双十年华就早逝,天下见过淮海居士这昔日才子的人多,见过那故事中的佳人的人寥寥无几。蔺如侬有意停目,画上女子只得一个侧面,沈淮海握笔在纸上描摹,每一笔画都在同时与乐逾搏斗,他心中却是一片爱妻面容。谢箴小字娥真,娥真曾再三叮嘱他,“郎若画我,需画侧面”。因她额与鼻生得最好,常将青丝低挽,露出光洁额头与瑶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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